答聂文蔚（一）【】春间远劳迂途枉顾问证惓惓此情何可当也！已期

答聂文蔚（一）

【】春间远劳迂途枉顾，问证惓惓，此情何可当也！已期二三同志，更处静地，扳留旬日，少效其鄙见，以求切劘之益；而公期俗绊，势有不能，别去极怏怏，如有所失。忽承笺惠，反覆千余言，读之无甚浣慰。中间推许太过，盖亦奖掖之盛心，而规砺真切，思欲纳之于贤圣之域；又托诸崇一以致其勤勤恳恳之怀，此非深交笃爱，何以及是！知感知愧，且惧其无以堪之也。虽然，仆亦何敢不自鞭勉，而徒以感愧辞让为乎哉！其谓“思、孟、周、程无意相遭于千载之下，与其尽信于天下，不若真信于一人。道固自在，学亦自在，天下信之不为多，一人信之不为少”者，斯固君子“不见是而无闷”之心，岂世之谫谫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！乃仆之情，则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间，而非以计人之信与不信也。

【译文】春天里，你远途劳累，绕道前来拜访，勤勉地问学求证，这种真情我哪敢承受！原已约好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，再找个安静的地方，挽留你住十来天，稍稍讨论我的粗浅看法，以求在切磋中有所收获。然而由于公务繁忙，无法实现，离开时我内心十分惆怅，若有所失。突然收到你的信，洋洋洒洒千余言，读后倍感欣慰。信中你对我的推重和赞许太多，大概也是出于对我的鼓舞和提携之心，因而真切地勉励，想要将我推至圣贤之列。你又托欧阳崇一转达深切的关怀，如果不是厚爱深交的人，怎会做到这样！我既感动又惭愧，并且担心辜负了你的这番情谊。尽管如此，我怎敢不自我鞭策和勉励，而仅仅表示出感激、惭愧和辞让呢？你所说的“子思、孟子、周敦颐、程颢、程颢并无意于千年以后取信于人，与其完全取信于天下人，还不如被一个人真正相信。圣人之道本就自然存在，圣人之学也自然存在，天下之人都相信不算多，只有一个人相信也不算少”，这确实是君子“不被世人认可也没有苦闷”的心态，这又哪是世上那些浅薄猥琐的人凭他们的智慧所能理解的呢？至于我的想法，这其中有很多万不得已的苦衷，并不是要去在乎别人是否相信。

聂豹（1487—1563），字文蔚，号双江，江西永丰人。正德十二年（1515）进士，官至兵部尚书，王阳明的学生。

切劘（mó）：切磨，切磋。

浣慰（huàn wèi）：快慰、宽慰。

语出《周易·乾卦·文言》：“遁世无闷，不见是而无闷。”

谫谫（jiǎn）屑屑：浅薄猥琐的样子。

【2】夫人者，天地之心。天地万物，本吾一体者也。生民之困苦荼毒，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？不知吾身之疾痛，无是非之心者也。是非之心，不虑而知，不学而能，所谓“良知”也。良知之在人心，无间于圣愚，天下古今之所同也。世之君子惟务致其良知，则自能公是非，同好恶，视人犹己，视国犹家，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，求天下无治，不可得矣。古之人所以能见善不啻若己出，见恶不啻若己入，视民之饥溺犹己之饥溺，而一夫不获，若己推而纳诸沟中者，非故为是而以蕲天下之信己也，务致其良知，求自慊而已矣。尧、舜、三王之圣，言而民莫不信者，致其良知而言之也；行而民莫不说者，致其良知而行之也。是以其民熙熙皞皞，杀之不怨，利之不庸，施及蛮貊，而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，为其良知之同也。呜呼！圣人之治天下，何其简且易哉！

【译文】人就是天地的心。天地万物与我本为一体。百姓的困苦和悲痛，哪一个对我们而言不是切肤之痛呢？不能体知我们自身痛苦的人是没有是非之心的人。人的是非之心，不必思考就已经知道，不必学习就已经具有，这就是良知。人心中的良知，不论是圣人还是愚人，普天之下，古往今来，无不相同。世上的君子只要专注于呈现他们自己的良知，自然就有共同的是非好恶，把别人看做是自己一样，把国家看做是自己的家一样，把天地万物看做一个整体，这种情形之下，想要治理不好天下都不可能。古人之所以能够看见别人行善就如同自己做了好事，看到别人作恶就如同自己做了坏事，把百姓的饥饿痛苦看做是自己的饥饿痛苦一样，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妥善安置，就像是自己把他推进山沟中一样，他们并不是有意要这样去做，以取信于天下，而是专注于呈现良知，以达到使自己内心满足与快乐。尧、舜、商汤、周文王、周武王所说的话，老百姓没有不信服的，这是因为他们在呈现自己良知的时候才说的这番话；他们所做的事，老百姓没有不喜欢的，也是因为他们在呈现自己良知的时候才做的这些事。所以他们的百姓舒坦安逸，被杀死也不怨恨，得到好处也不认为应该去酬谢，将这种治理推广到未开化的蛮荒之地，凡是有生命的人没有不孝敬父母的，因为他们具有相同的良知。哎！圣人治理天下是多么简单容易啊！

语本《孟子·离娄下》：“孟子曰：‘禹思天下有溺者，由已溺之也；稷思天下有饥者，由已饥之也，是以如是其急也。’”意为禹想着天下有人遭到了水的淹没，好像是自己使他淹没了一样；稷想着天下人有挨饿的，好像是自己使他挨饿一样，所以他们才急切地去拯救百姓。

一夫不获：语出《尚书·说命》：“一夫不获，则曰时予之辜。”意为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妥善安置，就说是我的罪过。

沟中：语本《孟子·万章上》：“思天下之民，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，若己推而内之沟中。”意为想着天下的百姓，只要有人没有蒙受尧舜之道的惠泽，就好像是自己把他们推进山沟中一样。

语本《中庸》第三十一章：“见而民莫不敬；言而民莫不信；行而民莫不说。”意为表现为外的仪容，人民没有不尊敬的；所说的话，人民没有不信服的；所做的事，人民没有不喜悦的。

语出《孟子·尽心上》：“王者之民皞皞如也。杀之而不怨，利之而不庸，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。”皞皞（hào），广大自得的样子。